車上牽線搭橋
這一晚我睡得很不踏實,半夜起來上網查了這趟列車的時刻表,用筆記下了幾個大站的停車時間,就是這幾個大站,搞得我以后就沒再睡著覺了,每逢到站,我就給她發一條短信,問問她到那個站了吧,情況怎么樣了?但結果都石沉大海,杳無音信,是因為睡覺沒看見嗎?她坐的可是硬座,單獨一個女人家在亂哄哄的硬席車廂里如何能安心睡得著覺?晚上冷不冷呢?火車可是往北開,會越開越冷,不知道車上有沒有暖氣。實在不放心打了電話過去,但她的手機提示無法接通,是不是火車有屏蔽作用收不到信號?還是已經遇到不測了?我胡思亂想著,在床上碾轉反側,我還從來沒有這樣關心過一個坐火車遠行的人。
我也想過,我并不是那個最后送她的人,何苦這樣費心?但人就是這樣,一旦兩人有了感情,掛念就是一種幸福,或者是一種折磨。也許這次走了她就不會回來了,媽媽病得這么重,她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兒,她不照顧媽媽,難道靠她的哥嫂照顧?要知道婆媳一向是很難搞好關系的。
第二天,公司派一些骨干外出培訓,我也名列其中,課前,看見采購部的劉小姐過來,我笑著向她打招唿:“你看起來精神很好,最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了?”
“能有啥喜事,還不是和平時一樣。”她同樣一臉笑容應答著。
“性生活過得怎么樣?”我們倆在一塊的時候,我經常和她開這種玩笑,就像說“你好”一樣,脫口而出,從來沒覺得不自然,她對這種問候也習以為常,總是照實回答。
“最近我和我老公在這方面還不錯,我只是擔心要得太多,對他身體不好。”她很坦然,娓娓道來,好像一個主婦在敘說家事。
“你可別纏著你老公天天要,要注意多休息,要注意養生之道,歲數不饒人啊。”我顯得語重心長,她說過她老公今年四十二,是到了注意養生的時候了。
在性關系方面,男性付出的自然要比女性多得多,上天賦予男人在整個活動中必須采取主動,那么他在體力上便有大量的消耗;他要射精以便瀉火或播種,那么寶貴的精液便有了流失;他為了讓當事雙方都滿意,便有了精神上的付出;如果不幸對方是小姐,非但出力還要出錢,所有消耗的、流失的、付出的這一切,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如種糧種樹,需要籍以時日,如果天天要,他何以為繼?而女人,如果沒有生理和心理的問題,則是一個天生的享受者、受益人,盡情的叫床,可以有多次美妙的高潮,無邊無際的死去活來,而用來恢復的時間卻很短,一旦嘗到了這種甜頭,不要才算怪。
“我會讓他勞逸結合的,要是他厭倦了,那才是我天大的損失,”她說得很在理,“不過——,我們最近的確很愉快。”
“這樣也好,他都獻給了你,就不會找其它女人了,你是個幸福的女人。”她一聽我說這話,覺得很中聽,臉上的笑容更多了。
“他才不會像你一樣。”真是得了便宜賣乖。
“我怎么了?”
說是叫她劉小姐,其實她和我年齡差不多,女人一到這個歲數,如果不注意包養,就極容易發胖,眼睜睜地看著她苗條的身材一天天變成桶形,臉上的肉日益增多,雖露富態之相,但嬌美的紅顏卻漸漸逝去,再也無回頭之日。我和她關系很好,平時很談得來,常常開玩笑,交流一下思想,也包括性方面的,當然我們從來沒有過越軌的念頭。
笑談中,從教室里傳來搖鈴聲,原來是該上課了。
這個課程除了講課形式新穎外,內容上并沒有多少新意,老師讓我們做很多游戲來充數,但并沒有提出多少建設性的、有利于我們改善的建議,反而不時地炫耀他在某某大公司做培訓的時候怎么怎么樣,有點拉虎皮嚇唬人的味道。一些人在打瞌睡,不少人在抱怨,我說你們別抱怨了,還是有東西可學的,比如老師掙錢的方法,謀生的手段,把一個很無趣的東西包裝得虎虎有生氣的技巧。這個耗時兩天的課程據說花了三萬五千塊錢,有五十個人參加,想想這個錢也真是好賺。
盛名之下,其實難符,不是說錢花得越多越管用,曾在網上看過一篇文章,說是有個大款花了十萬塊錢包了某模特的一夜,事后他的朋友說有名模事之,感覺一定非常不錯。他說你們錯了,很一般,服務絕對趕不上普通的小姐,小姐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而模特好像——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他有點煳涂罷了。事實上,他所獲取的僅僅是心理上的征服感,也就是說他獲取的快感是來自于心理上對模特的征服,既非肉體上的,也非精神上的。同樣,這個培訓也只是給我們帶來心理上的滿足。
聽課的時候,我也沒有忘記對她的問候,我拿出那張寫著停車時間的紙,嚴格地按照停車時間給她發短信,我根本沒有心思聽課,而且覺得時間過得極慢,到了下午兩點終于等來了她的短信:“對不起親愛的,我剛下車,在火車上怕手機沒電,就關機了。下午有太陽,不算太冷,我還要坐五個小時的汽車才能到家,謝謝你的關心。”平安到站就好,白天坐車就不怕了。下了課,我又給她發了一條短信:“注意保暖,別感冒了,我都有點感冒了。”這次很快收到了回信:“親愛的,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要多保重,我一個小時后就到家了。”
我可以感覺到她坐在顛簸的長途汽車上,一雙充滿憂郁的眼睛看著窗外匆匆閃過的樹木,歸心似箭,想到這里,我內心涌出一股說不出的情緒,像是生離死別,又好像不是,這是認識以來第一次分離,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再見面。
“親愛的,我在家里,感覺很溫情。媽媽的病情穩定了一些,不過時而煳涂時而清醒,仍在急救室觀察,今晚哥哥照顧媽媽,明天白天換我,不要為我擔心。”九點左右收到她發來的短信,想必她一下車就急匆匆地直奔醫院,現在回家收拾一下準備休息,昨晚她在火車上一定沒睡好。
“是啊,這才是回到真正的家。你平安回到家我就放心了,好好照顧一下你母親,以盡自己的孝心。”
收到她的短信后我才真正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今晚我也可以睡個安穩覺了,明天還要上一天的課。
奇怪的是,昨晚一夜沒有睡覺,白天竟然沒有絲毫困意,而現在突然覺得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早上,一陣電話鈴聲把我吵醒,我睡意朦朧,艱難地睜開雙眼,伸手摸到壓在枕頭底下的手機,按啟通話鍵:“喂,你好。”對方是劉小姐。“沈總,走了沒有?我今天起得有點晚,想搭一下您老的順風車。”平常大家在一起都愛開個玩笑,相互稱唿個“總”什么的,叫著叫著,這里面還真有一個升成了副總,真的成了“總”,大家叫他“總”的時候反倒覺得別扭了,可能看著別人升了職而自己原地踏步,難免會生出一些妒意。
“是劉總啊,”我也回敬她一個,“起得這么早?我還沒有起床,這就起,你從家走出來吧,在路邊等著我。”放下電話,我一看表,壞了,已經是七點半,上課要遲到了,匆忙起床洗了把臉,刷了刷牙,就趕緊跑下樓去。
果真是心中無包袱,才能睡得好,這個包袱自然是她有沒有平安到家,她到了家我心里便沒有了包袱,才能輕裝上陣,無慮無憂,睡覺踏實。沒想到我這一覺睡得這樣死,死到沒有任何知覺,沒做任何夢,好像這一夜像一顆流星瞬間就過去了,睡覺的過程還沒來得及體會,便到了白天,或多或少有點遺憾。
很久沒有這樣被別人叫醒了,自己平常都是睡到六點自然醒,覺睡得也不是很老實,又是夢又是起身小解亂做一團,不過失眠的情形卻極少。醒后有時出去鍛煉鍛煉身體,有時賴在床上漫無目標地盯著天花板看半天,腦袋昏沉沉像一鍋粥,等稍微清醒了穿衣起床,叮叮咣咣地洗臉刷牙做早餐,然后叫老婆孩子起床。我發覺自己有點失憶,忘了昨天是什么時候睡著的,好像在戰場上腦袋突然中了敵人迎面打來的冷槍,撂倒后便再也沒有知覺。
開車繞了個圈子到了劉小姐家的樓下,她一上來就遞給我一個面包和一盒牛奶:“給你買了份早餐,我想你肯定還沒吃。”我說:“多虧劉總想得周到,否則我這一上午又要餓得全身發虛了,不過時間來不及了,先開車走吧。”我有個毛病,如果不吃早餐,一到十一點鐘左右,全身就會虛弱無力,頭上冒虛汗,好像缺少血糖,一般我會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厚著臉皮到小姑娘或小媳婦那里要吃的,一般女性都會在抽屜里放點零食。
“來,我給你喂。”她便說邊把吸管插到牛奶里,然后拿著牛奶讓我吸。
來到教室,已經上課了,我倆很不好意思地走進去,很多人扭過頭用好奇的眼光看我們,好像我倆昨晚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很奇怪,昨晚睡得那么好,在課堂上還是直打盹,說明這個課實在無趣得很,劉小姐在旁邊捅了捅我,壓低聲音說:“喂——,別打瞌睡了,老師有點不高興。”我強打起精神,突然一陣餓意襲來,低頭看了一下劉小姐買的面包,咽了一下口水,忍忍吧,等課間休息的時候再消滅它。
這一天的課終于結束了,我可以解放了,上課的時候不時地想起她,只是擔心她在醫院里看護母親比較忙,沒敢打擾她,現在應該差不多了,我把一條下午寫好的短信發出去:“我今天上了一天課,怕打擾你,沒敢問候你。在媽媽身邊守候了一天,一定很緊張吧,你媽媽好些了嗎?你怎么樣呢?”
“正在病房里守候著媽媽,媽媽現在睡著了,這個病房很冷清,覺得時間過得很慢,閑時看書,發呆,有時特別想見到你。”
“好好盡一個女兒的孝道吧,每個人都會面臨類似的情況,我想你短期內回不來了。”
“也許是吧,醫生說看十天以后能否脫離危險期,現在右邊身體偏癱。親愛的,聊點別的好嗎?以免這個話題影響你的心情,看到一句格言:幸福的婚姻關系是最低程度的融合加上最高程度的自治和獨立。”
“也許是吧,但又未必行得通。”
寥寥數語,勾勒出她現在的處境,看了讓我有點心酸,不知道同樣的文字有沒有發給最后送她上車的那個人,不知道那個人看了之后有沒有和我一樣心酸過。
下了課,劉小姐仍然坐我的車回家,開了大約五分鐘,劉小姐說:“今天難得出來一趟,我們在外面吃頓飯吧。”
“我們?你不回家伺候老公孩子了?”我有點驚訝,她是個非常顧家的女人,平時一下班就回家,除非公司有特別的安排,難道有什么想法?
“我給他打個電話就說公司今晚有活動,讓他帶著孩子在外面吃,他老是說我不給他自由,今天就讓他自由一回。”她好像早有預謀似的。
“到底誰給誰自由啊?他帶個孩子還能自由得起來嗎?我看這自由是給你自己的吧。”我笑著對她說。
“哈哈哈,就算是吧。共事這么多年,好像我們還沒有單獨在一塊吃過飯。”
“是,不過不方便啊,讓人看見還以為我們是在偷情。”
“亂講,吃個飯就算偷情,那也太便宜你了,我們到哪兒吃?”
“真吃啊,讓我想想,嗯——,一時想不起來。”我故意賣著關子。
“你整天在外面吃,難道還想不起來在哪兒吃?吃什么無所謂,主要是想隨便聊聊。”她這什么意思?
“那我們就到咖啡廳吧,那兒安靜,最適于聊天了。”
“不行,咖啡廳里的燈光太曖昧,讓人看見真的會起聯想。”她還挺有原則。
“那就吃東北菜吧,我天天吃生猛海鮮都吃膩了,想嘗嘗北方小吃,附近就有一家。”
吃飯的時候,劉小姐問我今天在給誰發短信,一付全情投入的樣子。
“是一個朋友。”我說。
“是不是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一般朋友,她說她媽媽病了,要回家,我不過是安慰她一下。”
“沈總,你要注意啊。”她今天好像來者不善。
“要注意什么?我又沒做什么過分的事。”
“我老公可看見過你和一個女孩手拉手走在路上,你說是不是那個女孩的媽媽病了?”我沒有吱聲,她繼續說,“我知道你和你老婆關系不好,但你不能換一種方式和她好好交流交流嗎?對她好點,經常買點小禮物,像剛談戀愛的時候一樣,女人最吃這一套了。我覺得你現在是在逃避,但這樣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她今晚主動和我吃飯原來是為了說這個,我還差一點表錯情。
“什么辦法都試過了,但沒有效果,我老婆也許不屬于你說的那類女人——憧憬浪漫。”
“但我認為婚外情不可取,我知道你很愛你的孩子,你和那個女孩也不可能有什么未來,既然明知沒有未來,為什么還要繼續呢?”
“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就是一直有她,揮之不去,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要是你老婆知道了怎么辦?你想過沒有?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到時候家里就會鬧成一鍋粥,最大的受害者是孩子。”
“我沒想過,也許是不敢想吧。”
“你們男人啊,總是吃著碗里的想著鍋里的,我們女人生過孩子就沒有別的想法了,一心一意只想著維護這個家,女人注定是悲哀的。”
“夫妻之間的事很難說清楚,我們的關系就像一個彈性變差了的彈簧,不管用什么辦法,想恢復到以前的彈性已經是不可能了,能維持已經很不錯了。”
“婚外情也不能說都是男人的錯,這些女孩子也真是的,好好的干嗎非要找個接過婚的,又不一定有未來,她圖什么?難道是圖錢?你給她了很多錢嗎?”
“沒有很多,給了一點點,根本不足以維持她的生計,她自己有工作。好了,我們今天不談這個了,我的事我自己會把握的。”我知道劉小姐是好心,但我還是面露不悅。
盡管我不太高興,但其它人知道此事也是客觀存在的,不高興也不會讓別人忘掉,從劉小姐嘴里我知道了周圍人對這件事的了解程度,至少自己也有個心理準備,知道下一步棋該怎么走。
幸虧我和劉小姐是好朋友,這樣她就不會把我的事告訴給別人,如果是一個不熟的人偶遇到了,恐怕早就傳播開了,說不定現在早已弄得滿城風雨人人皆知了。
回家躺在床上仔細想了想,劉小姐的提醒很有道理,不如趁她這次回家探母的機會,徹底忘了她吧,一來可以保全自己的家庭不受破壞,二來也可以抽身退出以成全其美事。兩地分居最容易讓久等的人產生異心,再好的感情也難經得起長期不在一塊的考驗,能達到牛郎織女境界的情侶畢竟是屈指可數。
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一條來自中國移動的短信:“尊敬的客戶:您的銀行托收帳戶金額不足,請盡快繳費以免影響通信服務。”一周前中國移動也發過一條類似的短信,我忘了去銀行存錢,這是第二次提醒。幾個小時后,電話打出功能被切斷,只能接聽。打不出去好啊,最好連接聽功能也一塊停掉,記得當初公司同意給我報銷手機話費的時候我著實自豪了一番,同樣公司給我配手提電腦的時候也讓我自豪了一段時間,但現在的感受已全然不同了,這兩樣該死的東西變得使我二十四小時無處藏身,沒完沒了的電話,多如牛毛的Email,像汩汩的泉水,源源不絕,一批還沒有處理完,另一批又進來,我逐漸變成了它們的奴隸,有時恨不得把它們都砸碎。
手機的打出功能被停掉,自然也就不能發短信了,這些本來被運用自如的工具一旦消失,在很大程度上幫助我走出忘掉她的第一步,物理隔離有時還挺管用,一個人待在家里為什么容易發胖,就是因為老婆買了很多食品放在冰箱里,相反住集體宿舍就不容易發胖——沒零食吃,自己也懶得去買。話費的錢我過了兩天還是存了,公司給你報銷話費是希望你的機器時時刻刻地運轉著。
不過我的不主動并不代表她也不主動,幾天后,我正帶著孩子在公園玩,收到了她的短信:“親愛的,怎么不理我了?我很想你。”言之切切,使我不得不心潮涌動。
“實在對不起,深知你有重任在身,縱有千言萬語,唯有深藏于心,希望你母親盡早康復。”我字斟句酌地回復道。
“想你,很想你,但我媽媽的病讓我心如刀割,感覺你又是那么的遙遠。”她顯得那么迫切,可以想象,她的處境真的使她很煩悶,一頭亂麻,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你要冷靜下來,事情已經發生了就要勇于面對,你要心平氣和地處理好每一件事。”我安慰她。
“我恐怕一時半會回不去了,我媽媽二十四小時需要人照顧,好久不見,你還好嗎?一種相思,兩種閑愁。”隔了很久她才回復,可能剛忙別的事了。
“我現在正帶著孩子在公園玩,公園的寧靜讓我感到舒暢,有時真想變成一棵樹,固守這份難得的靜謐。很久沒有看到你,總覺得是個缺憾,回憶了很多,也有很多思念。只盼著你母親早日康復,也希望你的心情早日變好。”人很容易被情緒感染,更何況我和她有一段不錯的感情,忘掉她真的很難。
這點事,發短信用了很長時間,但好處可以留存,可以詠唱,可以思考完了再寫,總之覺得很有意思,等待對方的回復讓人有了從前等待來信那種心跳跳然的感覺——這種感覺很美妙,很難得,尤其在情人間。
這讓我覺得很不好意思,人家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每天問候一下還是有必要的,又不費你什么事,以后能不能見面還不知道,你多的是哪門子情。
我改變了前幾天那種不聞不問的做法,每天傍晚發短信問候成了我的必修功課,我搜腸刮肚博采眾長,像慈禧太后的廚子做的菜,問候短語每天不重樣,菜上完接著小聊一會,看到什么見聞,讀了什么書,互相交換一下看法,有時候深入下去還能談及理想和人生,雙方偶有佳句誕生,若整理成冊說不定還能流傳千古,唯一沒有涉及的就是性,病喪期間不言性,該講的規矩還是要講。后來我發覺她跟我聊的同時還和另外一個人聊,聊天算不了什么,我不會計較,問題是她發給那個人的句子很曖昧,可能是不小心按錯鍵發到我的手機上,這讓我很不痛快,我還以為她就跟我一個人用詞比較曖昧,實際上我只是其中的一員。像在網絡上同時和幾個人聊天一樣,有時聊昏了頭就容易張冠李戴,發錯對象,她搞清楚后會發個短信致歉:“對不起,剛才手忙腳亂發錯了。”看來她并不是我想象的那般寂寞,但我這種想法也有問題,難道非要看到人家如喪考妣,滿面愁容你才覺得是正常?誰沒有個三朋四友,她說想你,也可以說想別人,嘴長在人家頭上,想誰不是想?難道先人倡導的博愛也有錯?
十三天后,她說她準備回來:“我今天回家收拾了一下行李,準備明天坐車回去,有時還真懷念我的那個小窩。”她說得不無道理,雖說是住在父母家,但還是比不上待在自己的家里隨意,盡管它看起來很不怎么樣。
“總覺得你不會回來了,沒想到你回來得這樣快。”我多少感到有點意外。
“怎么?不歡迎我?縱是情遠不相忘,你認為我不會回來了,但我還是回來了,”她有時候拽起來比我厲害多了,“明后天上班嗎?”
“明天上半天班,”
明天是星期六,雖然是雙休日,但如果有事還是要去公司看一下,“我認為至少你近期不會回來,你走了,你媽媽誰來照看?也許這個問題問得有點多余。”
“媽媽已經過了危險期,爸爸和哥哥照看就行了,我還要上班,總不能讓家里養活我吧,”說得也是,“親愛的,想你,很想你。”這個放在最后的招牌短語每次都會讓我全身心感動。
星期六下班順便走到她住的地方,不知道是出于一種什么樣的心理,我按了一下她房間的門鈴,她還沒回來當然不會有人應,你到底想探究什么?知道什么?我早晨上網查了一下回來的列車,是傍晚發車,估計她今天中午從家里啟程,明天上午才能到這兒。這時腦海里又涌現出她走時的那一幕,她身后一定還有另外一個男人,那天八點以后,她一定跟他在一起。看著眼前這座熟悉的樓房,想到了第一次和她見面的情景,她面對像我這樣一個陌生的男人居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半透明睡衣,連用于遮羞的內衣都沒穿,難道這是她一貫的做法嗎?越想越不是滋味,真的不想理她了,我拿出手機,把她的電話號碼從通訊錄里刪掉。
吃過午飯,我睡了一覺,我很喜歡雙休日的午覺,它可以讓我睡得踏實、過癮、沒有壓力,不像上班期間在椅子上湊合著斜靠半個鐘頭,起來后大腦懵懂,滿腹遺憾。四點半醒來,我出去理了個發,修整一新的頭發使我看起來很精神,回家洗了個澡,晚飯后我一邊看電視一邊和孩子搭積木。
我的情緒也是一天十八變,一會冷一會熱,雖然我沒有像往常那樣給她發短信,然而卻盼望著能收到她的短信,如果真如她所說的那樣想我很想我,她坐上車就應該告訴我一聲,這是最起碼的禮貌,我想如果我收到她的短信,我就會去車站接她,給她一個驚喜。從四點半我就開始看手機,看到八點半也沒有她的消息,我可能是一廂情愿吧,也許她根本就不想我去接她,接她的另有其人,就像她走的那天,我并不是最后送她的那個人。
九點二十分,我走進臥室又下意識地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1新信息”。
“親愛的,睡了嗎?”是她的,剛收到,雖然中午從手機里刪掉了她的號碼,但那個號碼已經刻在我腦袋里,想刪都沒辦法刪掉了。
“還沒有睡,在干嗎呢?”
“我在長途大巴上,窗外的夜色很朦朧。”她怎么會選擇坐長途汽車?我一向認為長途汽車走夜路不太安全。
“我還以為你坐火車呢,什么時候到?”汽車的時間我就拿不準了。
“明天上午,現在睡醒了有點悶。”
“那就和我聊聊天吧,我睡了整整一下午,現在天氣比較涼爽,睡覺很舒服。”
“親愛的,我遇到一點困難了,你能幫我嗎?”
“什么困難,講。”
“我沒錢付這這個月的房租了。”
“好。”過了十分鐘,我才按了發送鍵發出這個“好”字,它給人的感覺是語焉不詳,到底是愿意幫忙付房租呢,還是對她付不了房租的這件事叫好?我之所以猶豫是因為那個“另有其人”老是在我心中揮之不去,誰也不會心甘情愿替人作嫁衣裳——花錢買了床躺在上面的卻是別的男人,替人租了房來敲門的卻是其它人。但我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我還不至于為這點租金影響我的形象,興許到時候我一高興會給她更多。我沒有像往常那樣一氣鍵入很多字,而是惜墨如金地寫了一個不明不白的“好”。
“謝謝你,親愛的。”她很快作了回復,這個字并沒有讓她產生任何歧義。
當年父親把語文課本放在取暖的爐子上,不慎烤焦了,于是有了我的名字,還沒見過這樣起名子的。父親是個思想活躍的語文老師,喜歡標新立意,不過我不太喜歡這個名字,因為它后來經常給我帶來麻煩。真正對我父親存有印象是三歲以后了,之前當然沒有,他說胎教以及啟蒙教育這些該做的工作他都做了,但我沒覺得我比別人更聰明,他說你不能這樣思考問題,不進行這些教育你可能比別人更傻。好像當時他教我背了很多唐詩,這些唐詩現在能記住得很少,我記憶力一直都不太好,背唐詩并沒有使我的智力有質的飛躍,不傻如果也能算一種成就,為人父母未免太簡單了。記得上中學,老師讓大家背誦“岳陽樓記”,除了三個學生之外,其余都過了關,我是那三個學生中的一個,老師又給了我一次機會,我仍像年久的結巴,老師恨鐵不成鋼:“多好的文章,讓你一背,支離破碎,一無是處,無藥可救,無藥可救啊。”語文上面我沒什么建樹,作文也是好的時候少,差的時候多,可以說基本沒有起色,倒是英語有一次得了高分,老師表揚,同學取經。我認為那次高分只是一次意外,當時心里虛榮,不好直說,只能加倍努力來維護那次意外,以后果真每次英語成績都不錯,也算是一次良性循環吧。報考專業時,父親幫我選擇了計算機軟件,他說這個專業很有前途,而沒有報考文科類。后來我發現我并不太喜歡這個專業,不過就這樣也混了十多年,幫我維持著生計,使我有多余的精力和心情寫一些胡說八道的東西。
我很喜歡我的大學時代,再早一點的兒童時代也值得向往。還在我幼兒的時候,父母有一次逗我玩,父親對我說:現在是你最舒服的時候,無憂無慮,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不用聽別人說什么,誰都讓著你,長大了就沒什么意思了。說這話時我覺得他的神態是半羨慕半頹喪,我伸了伸舌頭以示贊同,我媽瞇著雙眼,暗含著不屑,我媽現在只會做飯和她一生對什么事都心生輕蔑不無關系。那時候我爸上班有一段時間了,估計剛工作時的激情已經過去,每天上班有混日子的意思,有時和同事之間有了矛盾,就不想去上班了,那個時代沒有什么娛樂,家里有個收音機聽已經很不錯了,文藝節目很少,最經常聽到的是中央領導人的名字,那時候國家一開大會,不論是開人大還是死了人,播音員喜歡把所有參加開會人的名字按姓氏筆畫念一遍,聽得多了,人人練出一對神耳,誰新上了名單,誰掉了隊,根本永不著美國中情局那樣費事吧唧的分析,一耳朵就聽出來了。
星期天我沒有去接她,歸納一下有三個原因,一是長途汽車一向不準時,不像火車那樣說幾點到就幾點到,火車晚點了還會在喇叭上說一聲,而汽車在路上拋錨堵車是家常便飯,因此到站的時間很難把握;二是本市有好幾個汽車站,廣布于東南西北,誰知道她坐的車會停到哪個站上?我只去過火車站附近的那個,其余的我只是聽說過,具體位置我也不知道。時間地點兩大要素都不確定,意外之喜的浪漫就無從談起,即使疲于奔命找到了地方,還要面臨更重要的第三點:萬一她安排了其它人接,臨場我還不被搞得灰頭鼠臉,心情抑郁。說來說去,時間地點人物沒有一樣是確定的,這浪漫的事豈可為之?還是留到夢里去做吧。
一大早我就帶著孩子到動物園看動物,剛過十點,收到她發來的短信:“親愛的,我已經到家了。”“剛到嗎?”我問。“六點多就到了,剛才收拾了一下,現在正躺在床上看電視,你要來嗎?”“那么早就到了!不過我正帶著孩子在外面玩,你先休息一下吧。”“好吧,來就發短信給我。”
逛完動物園,在麥當勞吃了個午飯,把孩子送回家后,就帶著錢來到了她家。一進屋兩人就抱到了一塊,可能是好久沒有親熱了吧,這次親熱的感覺格外強烈,大大地抵消了我對她的不滿。
這是一場實力對等的較量,雙方都像訓練已久而等待著時機的奧運會選手,卯足了勁,在賽場上龍騰虎躍、盡情地發揮著自己的潛力。新鮮勁兒過后,兩個人斜倚在床頭上,每人手指頭上夾著一只煙卷兒,像電影里軍容不整的國民黨逃兵,吞云吐霧,過了許久誰也沒有吭一聲。電視里正放映著精英模特大賽,模特們身著寸縷依次登場亮相,時而扭捏作態,時而眼皮上翻故作高傲。世人都說男人好色,我一直很煳涂,到底是男人本性使然,還是女人以色誘來壞其心志。我又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在和女性交往的時候,不論是同事、朋友、還是情人,為什么男人在金錢方面總是要付出很多,女人好像是天生的受惠者,酒樓飯桌前的甩手掌柜,從未見過她們有過什么主動,好處大家都有份,這買單的錢就活該男的出;在網上的論壇里,看到有些男人為此訴苦,一顯小氣便遭到噼頭蓋臉群狼般的嘲諷和責罵,好像這男人不頃其所有就不配做男人。
“又帶孩子上公園了?”她把煙蒂按在煙灰缸里,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是啊,每到星期六星期天我就會帶孩子出去轉轉,到游樂場玩一玩,或者到公園劃劃船,體現父子情深嘛。”青煙裊裊下,我把目光從電視里的模特身上移開。
“真是一個好爸爸。”她有口無心地恭維著,隨手又點上一只煙。
“那當然,誰的孩子誰不愛吶。”聽了我還挺自得。
“但不是一個好老公。”她神態輕浮地將一口煙吐到我臉上。
“干嗎你?”我面露慍色。
“你要是像愛孩子一樣愛你老婆就好了,不過你這個人啊,雖然有了婚外情,也還算是個實在人,在我面前不撒謊,至少說自己有老婆;有些男人,給情人說自己沒老婆或者離婚了,兩頭騙,騙得自己很狼狽,很辛苦,最后兩頭都不得好。”
“你的意思是——我只用騙一頭就行了。”
“可不是嘛,你愛我嗎?”
“當然嘍。”
“真的嗎?即便你真的愛我,也只是用了四分之一的心思,其余的四分之三都放在了孩子、工作和你的朋友身上了,我可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你身上,按說我母親都那樣了,我在家還是每天都惦記著你,實在是不應該。”
“是嗎?我真感動,”不過我可不相信她說的,寂寞的時候想想我,我信,但要說用了全部心思,我不信,“你老跟我混也不是個辦法,也該找個對象結婚了,家里人肯定問起這個事了吧?”我岔開話題。
“何止是家里人,來看望我媽媽的親戚朋友無一人不關心,無一人不擔心,好像我真的沒人要,嫁不出去似的,最后我只好應付他們:明年結。”
“也是啊,今年還剩不到一個月了,即便是想接,也來不及了。你想要找個什么樣的?
“起碼是心地善良的。”
“這個要求也太低了點兒,你看我呢,善良嗎?”
“當然善良。”她上來親了我一下。
“如果我沒有結婚,是不是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呢?”
“是,像這種不可能的事,我們還是不要說了。你是一個好男人,只是在感情的路上,不小心錯了一次;而我是個壞女人,還沒結婚就這樣。”她一付自責的樣子。
“不要這樣說,我覺得你挺好。”
“你變成這樣完全是我的原因,如果當初我不邀請你來,你也不會變成這樣,你一世英名壞在了我的手里,同時傷害了另外一個人——你老婆,盡管她現在什么都不知道。”
“不完全是你的原因,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
“是不是覺得跟我在一起很麻煩?”
“沒有,跟你在一起很快樂。”
臨走,我悄悄地把錢放在桌子上,這次我一分錢也沒多給,只給她了交房租的錢。
睡到晚上一點鐘醒來,看到手機上有一條她發來的短信:“親愛的,老婆拿你試問沒有?”短信是九點多發來的,我早早就上床睡著了,沒看見。
“沒有,她怎么會拿我試問呢?我又沒有小辮子給她抓。回到家里吃了飯,洗了全家的衣服,不到九點就打瞌睡,這種天氣很容易讓人犯困,就上床睡覺了,你現在干嗎呢?”
“一直在看電視,現在有些困了,親愛的,我有點擔心,會不會有問題呢?”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看樣子她顧慮重重。
“怎么會有問題呢?你不是說還沒有完全干凈嗎?明天再看看,如果還沒干凈,就沒事了;如果干凈了,你要是不放心,那就買點藥吃吧,畢竟你媽媽的病讓你的情緒受到了影響,而且你又坐了長途汽車,多少也會有些影響,你說呢?”我拿出所有我掌握的知識來安慰她。
“親愛的,我可能是多慮了,應該不會有事的,安心地睡吧,晚安。”
我何嘗不知道現在是安全之中的安全,如果現在中了,鴨子都能自個兒爬上樹,但經她這么一攪和,心境一下亂了,萬一,萬一中了怎么辦?有人喝水都能嗆死,吃飯都能噎死,這世上還有什么事不能發生的呢?百萬分之一的概率,如果攤上,這概率對個人來說就是百分之百。我也奇怪我何時開始這么沒有定性、心志易亂、擱不住事了?一向一不做二不休強悍有力剛愎自用的性格都上哪兒去了?我知道這蛇在咬了她的同時也咬了我,但也不至于越來越不像個爺兒們反倒像個春情萌動的女孩子——那么的多愁善感少不更事自怨自艾。
可能是白天累了,這點亂人的心事終未能抵擋住懨懨的困意,不久我便進入渾噩無邊的夢境,亂夢之中,豈有寧乎?第二天早早出門,好像那個容易堵車的路段今天的車龍排得特別長,汽車經過這一路段如同爬行動物在爬,國家能不能限制一下汽車的發展?不但省了油省了鋼材還保護了環境,短途的都騎自行車,長途的坐公共汽車,如果有急事坐的士,交通也沒那么擁擠了,一舉數得的事干嗎不大力提倡呢?
來到公司,推門走進辦公室,可能來得有點早了,其他的同事還沒到,我坐在辦公桌前打開電腦,連上網,進入了一個非常著名的門戶網站,那里有一個專門替人解決難題的壇子,極為活躍,我簡單地把我的情況介紹了一下,敲到問題欄中。這是我第一次在這個壇子上提問,此前都是我回答別人提出的問題,既幫助了別人,自己也練了筆,到目前為止回答被采納率還挺高,說明我是用了心的,擺事實講道理,傾能竭力,別人沒有理由不采納這樣的答案,此刻我要坐下來分享一下別人的看法。如果是一般的問題,可能沒人理你,但對于此類問題,不愁沒有答案,網友們回答問題異常踴躍,一上午,就有九個網友回答。
第一個認為不會,但要注意一下衛生。
第二個認為一般不會,但也有例外。乖乖,怎么還有例外?
第三個說很安全,中的幾率很小。
第四個提到了“前三后四”。
第五個簡單兩個字:不會。
第六個說平常周期有規律就不會,有額外排卵就難說了。
第七個說如果不放心去買個試紙試一下。
第八個認為不會,但希望以后不要這樣了,對你對她都不好,主要怕感染細菌。
第九個說如果沒有超過48個小時可以服“毓婷”;如果超過,就要等。
雖然其中有些說法有點嚇人,但大多數人和我的意見一致,還沒等我告訴她,先收到她的一條短信:“中午買了一盒毓婷,用以消除雙方的心理障礙,親愛的,這下放心了吧。”她還真了解我,知道我不放心,我回答:“我上午在網上提出了我們所關心的問題,答案基本上是不會,你也放心吧。”“那我就不用服藥了,可以嗎?畢竟藥有副作用。”“不用服了,但過兩天買個試紙試一下。”
下了班已經是晚上八點了,不如順道到她哪兒看看,短信太過簡單,當面交流才能達成共識。她穿了一件綠色的睡衣,說有點感冒了,邊說邊咳嗽了兩聲。我說我下樓給你買點感冒藥吧,樓下就有藥店。她猶豫了一下說好吧。我買了藥回來,她吃了兩片然后躺在床上,這時她的電話響了,是個男的打來的,好像給她推薦了一種中風治療儀,這個電話打了差不多十五分鐘,最后她說你打得時間太長了,我剛買的電話卡快打完了。對方要給她買一個兩百塊錢的電話卡,她接受了。對方說抽空去看他,起初她不原意,后來她還是答應了。
“他開了個廠?”她一掛電話我問。
“是啊,聽他說開了個廠。”
“他對你不錯嘛,和他有沒有可能?”
“你想到那兒去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只能當一個大哥哥。”
“結婚了嗎?如果沒結婚,可以考慮考慮嘛。”
“結了,我現在對結婚沒一點興趣。”
“但你總是要結婚的。”我說。
不知道為什么,她好像不太愿意提及她媽媽的病,有時候我一提到這個話題,她就含煳其詞或者把話引到別的話題上去,或者干脆就說“我們不要再說這個好嗎?”,也許她不想面對這個沉重的現實,也許另有它因,不說就不說吧,這是人家的私事,不愿意提及自然有她的道理。
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襲擊了本市,白天還是風和日麗,舒心爽體,暖洋洋的太陽讓人恨不得馬上去找一個度假村度假,晚上就黑云壓城,狂風大作,唿嘯著想把所有的生靈吞掉。
“好冷啊。”我縮頭縮腦地發出一聲感嘆。
“前兩天電視里的天氣預報就說今天有寒流要來,難道你天天看電視都白看了?”正在廚房忙著做飯的老婆說。
“忽略了,實在對不起,我光惦記著這幾天的中東局勢了。”我把剝好的蒜放在案板上。
“中東局勢礙你什么事了?你是受邀參加中東和談了?還是國家派你去伊拉克解決人質問題了?你就是輾轉幾千里下了飛機水都顧不上喝一口風塵仆仆到了人家地界,也是去送死的,說不定當場讓人家抓起來,胸前捧著一本護照錄個像,送到半島電視臺向全世界播放,威脅中國要點兒什么,完了中國政府說,休想——,要錢沒有要命有一條,伊拉克人的頭目聽了一生氣,忙喊,快把這小子給我拉出去砍嘍。”
說著,她把刀打平,手起刀落,幾頭大蒜頃刻間粉身碎骨,蒜水四濺。
老婆這番話說得挺有意思,我笑著說:“要砍我連你一塊拉去。”
“我看你還是少操那份閑心吧,多關心關心孩子的教育問題才是正事。”
“什么教育?孩子那么小,教育什么?玩就是對幼兒的最好教育。”
“狗屁!王羲之是玩出來的嗎?李白杜甫是玩出來的嗎?華羅庚陳景潤是玩出來的嗎?”搬出這些耳詳能熟的名家后,她順手把油倒到炒菜鍋里,“他們哪個不是天不亮就起床,從小頭懸梁錐刺骨勤學苦練練出來的?”
“那也得等到四五歲懂事了的時候再練。”
“四五歲就晚了,不要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你懂不懂?那些天才兒童——你以為他們的大腦真的比別的小孩聰明?非也,是他們的父母教育得早,啟蒙的早,‘哈佛女孩劉亦婷’那本書你好好看了沒有?”
“看了,不過我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說那是劉亦婷她媽在應試教育的環境下成功培養的個案,并不是素質教育的產物,家長望子成龍可以理解,但不要一窩蜂上——中國人干什么事都愛一窩蜂,不管這種方法是否適合自己的孩子。”
“網上?你以后少給我提網上的事,你說說,你最近是不是又在網戀?”問得奇怪,有點沾邊,但和網絡無關,難道她已經察覺到什么了?
“什么叫又在網戀?我什么時候網戀過?你別剛聽完別人胡說八道或者剛看完一本雜志就開始瞎猜——我現在連聊天都懶得聊,還網戀?”
“好了,不跟你說網戀的事了,說回孩子,”她話鋒一轉,“你剛才說得很好,那你就說說看,咱們的孩子適合什么方法?”
“……”
“說不出來了吧,你看看隔壁家的小孩,和我們家的孩子一樣大,數也會數了,英文字母也會念了……咱家的孩子是不是有點笨?”
“他不是也會背幾十首唐詩嗎?你教的幾首歌也唱得不錯,這叫笨嗎?不要總把眼睛盯在人家孩子的身上,總是看到人家孩子的優點,自己家孩子的優點也很多嘛,只是你太笨還沒發現。”我把“你”加重了語氣。
“我天天都和他在一起,他什么優點我還能沒發現?是你自己懶得教給自己找借口吧,子不教父之過——祖先們早把教育孩子的責任劃分清楚了,你想逃都沒地方逃去。”她炒好了一盤菜,遞給我:
“拿著。”接著開始炒另一盤菜。
我接過盤子,說:“那只是個說法,統指父母,子不教,母親一樣有責任。”
“我的責任主要在照顧孩子的生活起居上,哎?你最近晚上經常晚回來,究竟干什么去了?”
難道她真的發現了什么?我定了定神,說:
“不是每次晚回來都給你請假了嗎?最近來得客人比較多,晚上請他們吃飯去了。”
“沒有摳女?我可聽說男人經常帶著客人去卡拉OK里找小姐。”
“沒有。”我語氣堅定地否認。
“哦,我前幾天碰見小區里的阿蕓了,就是原來在你們公司上過班的那個女孩子,我以前不認識她,是她先給我打的招唿,聊了一會兒就慢慢就熟了。”
我心里一緊,怎么會是她呢?那次在賣彩票站點見過一次面,此后我再也沒也見過她。
“你們聊什么呢?”我想探探口風。
“也沒聊什么,聊到最后她問我公司有沒有合適的小伙子,讓我給她介紹一下。我看這個女孩子長得還不錯,也挺大方,第一次見面就讓我給她介紹對象。”
哦,原來是這樣。
“你答應了?”
“是啊,我還讓她有空的時候到家里坐坐。”女人的事就是多。
“你以后少管這種閑事,她找對象干嗎不自己去找?”我擔心的倒不是她幫她找對象,我擔心的是她們以后接觸得太多,那個阿蕓說出不該說的話。
“她說她的交際圈子太小,對象不容易找,這個城市女孩子多男孩子少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當一回雷鋒做做好事還不行嗎?”
“你雷鋒當得還少嗎?說說你哪一次成功了?”
我不明白女人一到中年為什么如此熱衷給別人牽線搭媒,而且屢敗屢戰——至少我老婆給我的感覺是這樣,她絲毫不覺得如果這紅娘做不成兩邊的人都可能得罪,今后大家見了面都感到尷尬。年輕的時候也沒見她這樣,是不是女人一旦上了歲數都變得婆婆媽媽、愛管個閑事什么的?有時候她連要介紹的人的面都沒見過,就問你們公司有沒有合適的男的。我說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干這種事了,如果非要介紹,起碼先把你的委托人的情況了解清楚,比如相貌學歷家庭背景,外加人品德行,這幾大要素,缺一不可,而且我們公司已經沒有合適的了,年輕的都比她小,人家肯定看不上她;比她歲數大的都已經結婚了;也有個別沒結婚的,但很花心,把姑娘介紹給這種人無異于羊送虎口,你不怕女的受了騙回頭再找你算帳?
吃完飯,收拾停當,一家人洗洗涮涮準備上床睡覺,雖然明天是個星期六,但在這該死的天氣下,也只有鉆到被窩里才感到舒服,如果這天冷上一個禮拜,而且不用上班的話,我一個禮拜都想鉆到被窩里。南方的家里不像北方,一般沒有暖氣,所以這里的冷才是真正的冷,我看這澡也別洗了,在這種氣溫下洗澡無疑是在受刑。
一家人在走廊里兵分兩路,我走進我的房間,她娘倆走到她們的房間,然后各自關上房門。已經習慣了,即使天冷也沒有想到要在一塊擠擠來取暖。
我躺下,總覺得冷氣往被窩里鉆,也不知道她怎么樣了,在這寒氣逼人的冬天,一個人的確怪可憐的。
“今天天氣很冷啊,親愛的,在干嗎呢?”我蜷縮在被窩里給她發了一條短信。
我想著她一定也剛鉆進被窩里在瑟瑟發抖,看到我的問候一下子感到了溫暖,但我并沒有像往常一樣馬上收到她的回復,不免有些失望,等了大概有半個鐘頭,瞌睡襲來,我終究支持不住睡著了。
被手機短信的“嘀”聲驚醒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四十分了,“才看到你的短信,剛和朋友出去喝酒了,現在剛到家。”喝酒?喝什么酒?這么晚還跟什么人喝酒?
“你怎么又喝酒了?不是說好了不喝酒的嗎?親愛的,喝酒是因為高興的事,還是因為煩惱的事?”我回復道,現在有什么事也不給我說了,知道她半夜還和別人喝酒,還真的有點傷心。
“你在干嗎?”她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我。
“在外面鬼混。”我有點生氣,想拿這話刺激刺激她。
“看樣子和我在一起鬼混都滿足不了你了。”
“妹妹說得極是,鬼混得越多越長見識,鬼混得越多越有靈感,鬼混可以使人暫時忘掉一切,鬼混可以讓人一解千愁。”
“你還挺理直氣壯,妹妹支持你,繼續鬼混吧,親愛的混蛋。”她說。
“我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爽快過,真是枉活數十載,人生在世,草木一秋,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準備到你哪兒看看你。”
“你今晚不是已經爽夠了嗎?還到我這兒來干嗎?”
“一人獨樂不叫樂,與人齊樂才是樂,和你講講今晚爽的經過,分享分享爽的經驗。”
這條短信剛發出去,突然電話鈴響了,是她打來的,幸好家里所有的房間門都緊閉著,正值午夜,正是睡好覺的時候,我想老婆此刻應該聽不到鈴聲。
“你到底在哪兒?”她問。
我壓低聲音說:“在——家——。”
“聽不清。”她說。
“在家。”我提高嗓音又說了一遍。
“我還以為你真的在外面呢。”
“好了,掛了,說話不太方便。”我說。
掛了電話,我又向她發了一條短信:“你干嗎要喝酒呢?”其實我很想知道她在跟誰一塊喝酒。
“騙你的,沒喝酒,你干嗎騙我在外面?混蛋。”她回復。
“你喝酒可以喝得那么晚,我當然也可以鬼混嘍,不過,不管你是真喝了還是假喝了,像抽煙喝酒這種事,一個女人家還是少沾為妙,皮膚變差容易老不說,身體也會變壞。”
“放心吧,真沒喝,喝酒并不能解憂。我要睡了,親愛的,晚安。”她似乎急于要中止和我的對話。
從她回復信息的時間上判斷,她跟別人去喝酒的機會極大,要不然也不會八點多的信息到了凌晨快一點才回復。這樣晚在這樣冷的天,她這般興致勃勃地去喝酒,到底跟誰去喝酒了呢?而且我發短信說我要準備上她家,她趕快打來電話落實,一付緊張的樣子,唯恐我真的去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