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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婆


白菜婆

作者:石硯 字數:3716字

很少有人知道白菜婆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她在東街賣白菜已經好幾十年 了。她賣的白菜貨又好,價錢又公道,而且無論什么時候,她都帶著一絲溫和而 充滿希望的微笑。城里的人都喜歡吃她的菜,天長日久,人們就都叫她白菜婆。

很少有人知道,她原本出身于書香世家,自幼讀書識字,后來嫁了青鎮一個 姓于的秀才,本來日子過得好好的,偏偏一場瘟疫襲來,讓她夫家死了個精光, 只剩下懷了四個月身孕的她。

白菜婆是個堅強的女人,她變賣了家產埋葬了全家,靠在夫家留下的幾畝薄 地上種白菜為生,每天起早貪黑,種菜、賣菜,竟然獨自把遺腹的兒子拉扯大, 上了學,還留了洋。這些事情,老太很少對人講,除了在他旁邊擺豆腐攤兒的小 伙子張豆腐以外,幾乎沒有人知道。

天氣尚早,白菜婆一邊用扇子轟趕著蚊蟲,一邊同張豆腐閑談,一個三十多 歲的男子站在面前也沒有理會。

「媽!媽!還認得我嗎?」那人大聲叫著,把左近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你?啊!兒子!」白菜婆突然明白是留洋多年的兒子回來了,登時喜得老 淚縱橫。

兒子回來了,西裝革履,滿面春風,十分體面地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同樣 體面的漂亮媳婦。媳婦二十剛出頭,白白凈凈,比一般的女人高一點兒,瘦一點 兒,穿著洋裙子,戴著洋帽子,蹬著高后跟兒的洋皮鞋,一笑兩個酒窩,說話的 聲音象唱歌一樣,言談話語大方得體,進了門兒,媽呀媽地緊著叫,還搶著幫她 干活,把個白菜婆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晚上,老太太把自己出嫁時娘家陪嫁的鍛子被拿出來給兒子媳婦用,聽著兒 子屋里媳婦低聲的輕笑,白菜婆高興得瞇起了眼睛,不由想起自己當年也象媳婦 這般年輕,也是遠近知名的美人兒,每到晚上,丈夫就被自己迷得神魂顛倒,把 全身的力氣都釋放在自己身上,那時候自己也象媳婦這樣輕輕地笑。想著想著, 白菜婆又不由得潸然淚下。

白菜婆就這樣笑一陣,又流一陣眼淚,直到二更天才睡著。

早晨,白菜婆沒有進城賣菜,她要給兒子、媳婦作自己最拿手的菜。不過, 早飯還沒吃,就有人拿著縣太爺的大紅貼子來把兒子和媳婦請走了,老太太微微 覺得有些失落,不過,縣太爺有請那是多大的榮耀,想想這,白菜婆也覺得釋然 了。

眼看日上三竿,兒子還沒回來,她有些著急,走到門口去張望,卻見張豆腐 風風火火地跑了來。

「白菜婆,白菜婆,快去呀,你兒子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白菜婆有些著急,是摔了,是碰了,還是酒喝多了。

「剛才我在攤子上坐著,看見你家兒子和媳婦給人家捆著游街,直奔西校場 去了,說是什么革命黨,要砍頭!」

「啊!」白菜婆腦袋「嗡」的一下子,險些栽倒,還是張豆腐搶過一步把她 攙住了。

「快,快帶我去!」不等張豆腐答應,白菜婆踉踉蹌蹌就往城里跑。

鎮子離縣城有三里多路,從東關到西校場能有四里,兩下兒加在一起有七里 多路,對于久在鄉下生活的人來說,這點兒路算不了什么,但現在已經是巳時末, 午時三刻就要人頭落地,到時候就連兒子最后一面都見不著了。所以,白菜婆三 步并作兩步地跑,連張豆腐都快跟不上了。

到西校場還有半里多路是一個大下坡,從這里可見看到整個校場的情況,見 校場中早已是人頭攢動,不時傳來震耳欲聾的喝采聲。

校場北面的點將臺上一左一右跪著兩個人,雖然距離遠看不真切,但還是能 夠看出兩個人都被反綁著雙手,背后插著斬標,其中一個赤裸著上身兒,另一個 則一絲不掛。白菜婆知道那個光著屁股的一定是自己的漂亮媳婦,因為歷來男女 同斬時,都將女的脫得干凈,為得是從遠處就可以分辨出她們的性別來。

白菜婆心急火燎地沖到校場南口外,踮起腳往里看,遠遠看見兒子媳婦被反 捆著跪在臺子上,兩個人都揚著頭大聲喊著什么。

媳婦被兩個劊子手按著肩膀夾在中間,這是對女犯的特別關照,他們把內側 的腳插在女犯小腿之間,使她們只能分開兩條腿跪著,而他們內側腿的膝蓋則用 力頂住女犯的屁股,使她們的大腿只能直立起來,加上又跪在一人高的臺子上, 正好方便臺下的圍觀者觀察她們的性器官。媳婦小肚子下那黑乎乎的一團老遠就 瞧得清清楚楚,胸前兩只白生生的奶子挺得高高的,臉上卻看不出一絲害怕的樣 子。

前面的人不時喊著:「好!好樣兒的!」、「要得!」、「說得好!」,后 面的人則低聲議論:「好!連女人都這般英雄,革命黨真正要得!」

白菜婆此時可不管要得要不得,她只要兒子和媳婦。她發了瘋一般向前擠過 去,一邊推搡著前面的人一邊喊:「求求你們讓我進去,那是我的孩子。」

但人們的喝采聲太強了,把她的聲音完全湮沒了。人太多,盡管有張豆腐在 一旁幫著,她每前進一步仍要付出極大的努力。

「通」的一聲炮響,那是午時三刻的追魂炮,人群立刻安靜下來,靜得連針 掉在地上都能聽見。白菜婆也聽見了炮聲,她的喊叫變得尖厲,糝人,聽到的人 自動為她讓開了一條路,她能看見兒子和媳婦的全身了,也同時看見劊子手拔掉 了他們背后的了斬標。

「媽!」兒子媳婦同時聽見了母親的唿喊,也看見了她焦急的臉。

「不要殺,我兒子是好人啊!」她沖到離點將臺一丈左右的地方被彈壓法場 的官兵攔住了:「我兒子媳婦犯了什么罪,為什么要殺他們!」

「媽,兒子媳婦沒有罪,請您相信我們。有罪的是他們,是他們把中國變成 了這副樣子。媽,不要難過,兒子媳婦為中華而死,死得其所,應該高興!」

屠刀舉起來了,老太太眼睛直直地盯著那雪亮的刀鋒,張大了嘴,口中一疊 聲叫著:「啊!啊!」

兩道寒光閃過,隨著切斷骨節的脆響,兩顆人頭從脖子上飛起來,劃出兩條 弧線落到臺下,血沫子「噗」地從腔子里沖上半空足有五尺高,噴了兩個劊子手 一身一臉。隨著人頭落地,兒子的身體象山一樣轟然倒下,媳婦那赤條條的無頭 尸首卻一直在那里直挺挺地跪著,良久,才兩腿一彎成為跪坐的姿勢,然后上身 向前彎倒下去,蜷成白花花的一個肉團。

老太太的眼直直地看著地上的兩顆人頭,不聲、不響、不動,然后整個人再 被抽掉了骨頭一樣癱倒下去。

白菜婆醒來的時候,校場中圍觀的人群還沒有散,張豆腐摟著她的脖子不停 地叫著:「白菜婆,醒醒,醒醒。」

她長出了一口氣,坐起身來向將臺看,地上的兩顆人頭已經沒有了,一定是 被拿去掛在城門外示眾。兒子的尸首被拖到了臺下,嵴背朝天趴在地上,幾個官 兵正將媳婦的尸首抬過來。

媳婦渾身濕漉漉的,沒有血污,顯然給她洗過身子,她被仰著放在兒子的身 上,與他交叉成一個大大的十字,她的胳膊交迭著綁在背后,又有兒子的身體在 后面墊著,使她的身子向后彎成一個大大的圓弧,肚皮繃得緊緊的,兩顆圓錐形 的小奶子朝天挺著,紅紅的小奶頭在雪白的肌膚映襯下顯得十分搶眼。兩條長長 的粉腿,一雙纖細的天足,無一處不讓人心動。

兩個官兵捉住媳婦那細細的腳腕把她的腿用力分開,將她那黑茸茸的羞處都 顯示出來。

白菜婆看了,一轱轆爬起來,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罵著往上闖,被幾個官兵 攔住,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走過來:「干什么?」

「干什么,收尸,不行么?」

「老爺有令,曝尸三日不準收尸。」

「人都讓你們殺了,還不讓收尸,你們講不講道理?」

「這是縣太爺的命令,誰敢不聽。」

「老爺也沒有讓你們糟塌她的尸首。」

「誰說的?老爺特意囑咐,女人本應謹守婦道,在家中相夫教子,卻跟著男 人在外面參加亂黨,造反謀逆,罪加一等,命令把你媳婦脫光了衣裳,游遍五街 三市,到了法場,還讓四個人舉著她在法場轉三圈,為的就是拿她的那個地方示 眾。老太太,你兒子媳婦自己選了條死路,這可怪得誰來!」

「呸!畜生!你們不是人!」

「對,我們不是人。誰讓你媳婦屁股生得白呢,我們這些不是人的都想弄來 看看。」

正說著,幾個糟塌媳婦尸體的官兵喊那軍官,原來他們想把兒子媳婦的斬標 都給插到媳婦的下面去,但白菜婆媳婦坐在地上,沒辦法做到。

「廢物,這點兒事都干不了!」那軍官咕噥著,想過去指揮,又想起了白菜 婆,便回過頭來虎著臉:「老太太,該說的我都說了,再要胡鬧,當心我把你也 當革命黨給辦了。」

白菜婆嘴里罵著,企圖沖開阻攔的官軍,被張豆腐在后面抱住,幾個看熱鬧 的人認得白菜婆,也過來幫著攔住她。

那軍官指揮著手下把媳婦的身子向上拖了拖,讓她那肥白的臀部移到兒子的 腰上,讓她的上身兒從他的一側垂到地上,胸部斜垂下來的角度使那奶子挺得更 高,而她那兩條大大分開的腿也伸得直直的,從他的另一邊耷拉到地上,使大腿 與骨盆形成一個反折的角度,小腹下三角地的那個圓丘從兩腿間夸張地朝天挺凸 出來,分插在前后兩竅中的兩塊斬標終于離開地面,指向了斜上方。

軍官走近她的身體,抬頭看著白菜婆,然后一手伸進媳婦的下部摸了摸,又 將斬標向她的身體深入插了插才離開。

白菜婆依然種菜、賣菜,依然是那么溫和,但臉上沒有了笑容,人一下子蒼 老了許多,目光也有些散亂。她了解自己的兒子,他是不會作壞事的,如果他真 是革命黨,那革命黨就一定是好的。

有一天開始,她逢人便說自己是革命黨的大官兒,還把從別人那里聽來的兒 子和媳婦刑前所說過的話對人講。起初官府還想捉她,后來別人都說她是個瘋子, 此事便作罷。幾年后,革命黨真的打過來了,清朝完蛋了,這時候人們才發現, 白菜婆真的早已成為了本地革命黨的要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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