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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新編第01回



  「先生,請問要魚還是要飯?」空姐彎著身子,禮貌地問。

  沉文侖依然閉著眼睛,雙耳戴著聽筒,悠然地躺在已靠后的坐椅上,口里仍不停哼著歌兒,對那空姐的說話全然沒聽進耳里.

  坐在一旁的李志賢看見,探過頭來,向那名空姐道:「給他魚餐吧,我也是。」
  空中小姐將兩份魚餐挨次放到二人跟前,志賢把手肘用力碰撞文侖一下,文侖方回神過來,張開了眼睛,茫然地望向志賢,一邊拿下耳筒,一邊問道:「甚么事?」

  志賢搖了搖手上的餐刀,文侖才明白過來,望見身前的餐點,指著一塊黑黝黝的東西問道:「這是甚么?」

  「鰻魚。」志賢說畢,張開嘴巴,把一塊鰻魚納入口中。

  「是你給我拿主意?」文侖眉頭緊聚,顯得一臉不滿。

  志賢點點頭,再也沒有理會他,繼續吃著餐盤上的美食。

  文侖立時睜大眼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旋即探頭四處張望,打算找尋空中小姐。志賢慢悠悠的說道:「你不用找了,剛才那個空姐說,飯餐只剩下鰻魚,其他都沒有了,你便將就點吧!」

  「叫我怎能將就,你最清楚不過,我一生人最怕是吃魚!」

  「你不要嗎?」志賢側起頭來盯著他問,手里的叉子同時伸到他的鰻魚上,老實不客氣的叉到自己盤子來,文侖只張著嘴巴瞪住他,卻沒有阻止。

  「那……我現在吃甚么?」文侖的五官已聚成一塊。

  「你瞎了嗎?眼前不是還有牛油面包么?將就點吧!」

  「將就,將就。就只曉得這兩個字,你可有想過我的肚子!」文侖努脣脹嘴,無奈地拿起面包,一臉不滿地加著牛油。

  「上機前我和津本叔叔通過電話,他說今晚會為咱們接風,到時你吃他一個翻天覆地便是。」志賢微微一笑。

  文侖咬著面包道:「我有命捱到晚上再說!」腦子里卻想起一件事,接著道:「雖然今次我二人要留在日本兩年,可是日本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人海茫茫,要到哪里找你母親!」

  志賢聳聳肩膀,有點無奈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會盡力去找。」

  「話說回來,不知為甚么,我總覺得津本一定知道你母親的下落,只是他不說出來而已。」

  志賢聽見,馬上停下動作,怔怔的望向他:「你怎會有這種感覺?」

  「只是直覺,但我的直覺向來都很靈驗。」

  「靠!去你的。」志賢斜睨他一眼:「要是你的直覺這樣厲害,就不會有飯不吃,現在要來捱肚子了。」

  「甚么……你這個混蛋……」文侖登時明白他這句說話的意思,已知是著了他的道兒,正想發作,剛巧有個空姐在旁邊走過,文侖一手把住她,嚇得那名空姐驚唿起來。

                □□□

  李氏集團,總部設于香港,是個國際性的大財團,業務包羅萬有,地產、酒店、百貨、貿易等等,范圍之廣,在亞州地區可列入十大企業之內。

  志賢是李氏財團始創人李展濠之子,他與沉文侖自小學時期便已認識,一直到大學畢業,二人由同學變成好友,再由好友變成生死之交,他們興趣相投,同進同出,可謂無所不談。而文侖自小便常在李家走動,他與志賢的家人,自然相當熟悉。

  兩人今年剛踏出大學,隨即進入李氏集團工作。

  碰巧今年夏天,李氏集團與日本第一大飲食集團「東丸商社」簽了合約,獲得香港、大陸、臺灣的經營權,打算在這三個地區開設上百間飲食連鎖店。
  然而,在合約上的規定,每個購入經營權者,在形象、裝飾、管理、服務等,必須要和日本連鎖店相同,還要派員親自到日本實習兩年,使能熟習掌握經營管理的概要。

  志賢和文侖和大多數年輕人一樣,內在里都存有一股日本熱,中學時期,二人業已開始藉著暑假,多次往日本游玩,平日在夜間也學習日文,其目的就只有一個,便是方便看日本漫畫、明星雜志、影碟等而已。

  當二人得知要派員到日本實習這個消息后,便由志賢出面,向父親提出往日本實習的要求。

  沒想到事情相當順利,志賢才開口,李展濠便馬上答應了,卻附有一個條件,就是要志賢在這實習期間,務必把他同父異母的母親找回來。

  原來在十多年前,李展濠因工作關系,經常到日本工作,給他認識了一位美麗女子,她是個臺灣僑胞,在日本任職小學教師,名叫駱貴芳。

  后來,駱貴芳與他生了一個女兒,豈料二人的事情,卻被李展濠的髮妻知道,便是志賢的母親。他母親得知此事后,一氣之下,便鬧到日本去,最終,駱貴芳為了不愿拆散李展濠的家庭,便忍痛帶著女兒稍稍離開李展濠,從此便失去這對母女的消息。

  當年,李展濠曾委託私家偵探尋人,幾年過去,始終如泥牛入海,至今仍音訊全無。

                □□□

  文倫和志賢離開機場海關,推著行李車來到成田機場大堂,便看見一張兩尺來高,約三尺闊的大紙牌,上面寫著二人的名字,由一個矮矮胖胖的小個子雙手高舉著。

  二人見著,相顧一笑,便向那矮個子走去。

  當他們來到那人跟前,卻見矮子抬起頭來,交替望望二人,再望望那張紙牌,志賢用那帶點生澀的日文道:「我便是李志賢,他是沉文侖。」

  「哦……對不起!」那人立即放下紙牌,身子向前直彎了下去,躬身道:「李部長、沉部長,本人是下木洋一,是津本社長遣我來接待兩位部長,請多多指教。」

  看見下木洋一躬身成九十度角,二人那曾見過這等禮數,再聽見稱唿他們為部長,霎時煳涂起來,一時也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下木沒等二人說話,緊接著開口道:「行李交給我好了,接送兩位部長的車子已經準備好,請跟我這邊來。」

  兩人跟隨推著行李車的下木,離開機場大堂,來到候車間,直走到一輛白色豐田房車前,一名身穿白衣的司機早已站在車旁,看見三人到來,立即打開后座車門,禮貌地招唿二人上車。

  下木將行李放進車尾箱后,坐到前面助手席。轉眼間,車子已離開成田機場,走上高速公路,逕往東京方向駛去。

  經過個多鐘的車程,車子已經進入東京區,穿過行人如浪、熙來攘往的市中心,車子轉左駛進文京區,卻是一個住宅區,沿路十分幽雅清靜,的是個好地方。
  下木轉過頭來,向二人說道:「津本社長已經為兩位租下了房子,不用幾分鐘車程便會到達。」

  文侖問道:「這里似乎距離市中心很遠,外出會方便嗎?」

  「這里是足立區西新井,從兩位部長的住宅走數分鐘,就可以到達公車站,乘公車約十五分鐘車程,便可到達山手線的日暮里站,交通也十分方便。」
  文侖點了點頭,再沒吭聲。數分鐘后,車子已駛進一條橫街,來到一棟兩層高的小房子前停下。

  「已經到了,兩位部長請下車。」下木回過頭來向二人道。

  下車后,二人不約而同抬起眼睛,看著這棟白色的小房子,前面還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兩旁卻種著紅紅白白不知名的小花,再看四周環境,全都是平房民居,路上寂無一人,異常清幽僻靜。

  下木提著行李,徐步走向屋前大門,掏出鑰匙開了門,把行李放在玄關,再將手上的鑰匙交給志賢,說道:「津本社長已在新宿飯店富味月訂了晚飯,兩位不妨先休息一會,晚上七時我會再前來接送兩位。」

  「麻煩下木先生。」志賢將鑰匙放入口袋。

  待得下木離去,二人走進屋子,仔細打量屋內的環境,果然十分精緻清爽。接近玄關,是個西式的客廳,有著兩張白色真皮長沙發,中間放了一個茶幾,靠墻處是一個矮柜,上面放了電視、音響和一些擺飾物。客廳的另一邊,便是飯廳,六人用的餐桌,還有一個開放式的廚房,設備相當整全。

  正當志賢回過身來,文侖已不知所蹤,忽聽得從二樓傳來急遽的腳步聲,即見文侖快步走了下來,在玄關提起自己的行李,向志賢道:「你呆在這里干么?快點收拾行李吧。」甩下一句說話,便匆匆上樓去了。

  不多久,志賢已提著旅行箱走上二樓,只見一條走廊通往四個房間,當中的房間門正大開著,門外還放了一對鞋子,想必是文侖在房間里面了。志賢將手上的行李放在走廊,朝那房間走去。

  才踏進房間,志賢不由眼前一亮。房間很寬敞,全是和式擺設,地上鋪著榻榻米,左邊一行入墻衣柜,文侖正蹲在衣柜前掛著衣衫。

  「咦!相當不錯的房間,我還沒住過和式睡房呢。」

  文侖笑道:「你有的是金子銀子,要住和室還不容易,回家后把你自己房間重新裝飾一番,不是可以了么. 」

  志賢脫去鞋子,放在門口外,走到一張屏門前,一手拉開,原來是一個浴室,搖頭笑道:「美中不足,美中不足,要是和式浴室就更妙了。」

  「有浴室就足夠了,管它是西式還是和式,我長到這么大一個人,還不曾住過有浴室的房間!可不同你,光是房里的浴室,就大過我家的廳子。」

  志賢笑了笑:「我也該去收拾收拾了。」說完走出房間。

  不到一分鐘,志賢的叫罵聲已傳到房間來,人也接著跑進來:「不公平,外面這兩個房間不但細小,還沒有浴室!來,老規矩。」一面說一面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日幣:「你要字還是圖案?」

  「兩樣都不要,我只要這房間,誰叫你這個大少爺遲遲不上來,況且你生下來就高床軟枕,今次來到日本,都應該讓老朋友享下福吧。」

  志賢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心里雖有點不甘,還是把硬幣放回口袋里.

                □□□

  富味月位于新宿大飯店七樓,是一間高級和食店。

  文侖、志賢由身穿和服的女招待帶領到一間和室,并向二人道:「津本先生早已在房間等候兩位。」二人看見門外寫著「春櫻廳」三個字,便向那女招待點下頭。

  春櫻廳是個寬敞的和室,屏門一打開,便即看見一位兩鬢斑白,年約五十的中年人,兀自迎著笑臉,與二人道:「你們都來了,快這邊坐。」

  文侖看見此人,暗地想道:「沒想到津本身為社長,竟然是這樣年輕。」
  津本是李家的常客,他每次到香港,必會到訪李家,志賢當然和他相當熟悉,但津本和文侖卻是首次見面。

  二人坐下后,志賢便和二人介紹一番。

  津本望向文侖,見他身材健碩魁偉,臉龐卻異常清秀俊朗,一臉正氣,不由得對他產生幾分好感,微笑著與他道:「我早就聽志賢說起你,只是一直無緣見面。」

  文侖禮貌地一笑:「今天麻煩了津本先生,實在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和志賢父親是老朋友,客氣的說話就不用說了。對了,我就倚老賣老,叫你文侖可以嗎?」

  「當然可以,津本先生是我們長輩,又是我們的上司,何須和我們客氣。」
  津本點頭一笑:「對了,有一件事我感到很奇怪,你二人的日文怎會這么好?據我所知,你們學習日文才是近年間的事,短短時日,能夠有這個成就,實在不簡單。」

  志賢搔頭笑道:「津本伯伯說笑了,勉強應付還可以,實說不上好。」
  津本搖頭道:「在一個外國人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彼此寒暄一會,津本吩咐上菜。一會兒工夫,長型的和式矮幾上,每人面前都放上一碟美食,碟上盛著才得一二米釐厚,外層黝黑帶刺,內層雪白晶亮的東西。

  只聽津本笑著道:「兩位賢侄,嘗試一下這「虎豚」皮,肉質極是爽口,但以我個人喜好,還是喜歡吃皮多過吃肉。」

  文侖聽得雙眼發獃. 對他來說,自小對「魚」這種生物早就無緣,不知為何,食物上只要帶一點點魚腥味,他便會產生想吐的感覺。

  然而,他看見津本誠意拳拳,言語懇切,如何說也不能拂人家美意。

  志賢將腦袋湊近他,用廣東話低聲道:「將就點吧,不要掃人家興致。」
  在津本跟前,文侖確實不敢肆言,只得苦笑一下,斂聲屏氣,不敢露出絲毫不滿之色。

  文侖強顏含笑,持著筷子把虎豚皮送入口中,不咬不嚼,更不敢別味,幾經艱難,終于咕嚕一聲,硬生生吞進肚子去。文侖松了一口大氣,心想:「大難終于過去了!」

  豈料思念未落,隨之而來的,馬上又叫他眼前一黑。

  穿著華麗和服的女招待,開始在幾面上擺上十多盤和食。津本一副饞涎欲滴的表情,娓娓笑道:「說到河豚,除了肝臟有毒外,每一部份都能吃。說到肝臟之毒,只消四十克,便能毒死五萬六千人。」

  「好厲害的毒,今次不會有魚肝吧?」志賢瞪大眼睛,凝視著眼前的東西。
  「你既然害怕,不吃是了。」津本笑著說。

  文侖指著那一碟碟的東西,問道:「這十多碟是甚么名堂?擺放得挺講究。」
  津本道:「這是河豚全餐,一共有十品。」便開始每樣介紹:「這是白灼蔥絲冷盤、皮、肉刺身、精子刺身、魚腦、魚肝、烤魚春、烤魚排骨、炸魚、河豚生窩及粥。志賢既然害怕吃魚肝,可以不吃,但文侖你就不可錯過呀,因為肝臟是最好吃的。」

  文侖早就聽得胃部抽筋,而志賢那句「將就」,又在他耳畔響起。

  今晚除了河豚外,還有白灼魚精子熱清酒,整杯乳白色,發出濃郁的香味。
  文侖在心中喊苦不迭:「噢……我的天,連酒都是魚。」

  三人邊吃邊聊,漸漸開始進入正題。津本道:「今次你們二人來東丸實習,我已安排了部長一職給你們,相當于你們機構的經理級,但只是副部長而已,在該部門里,總部長是你們的上師。」

  「我已從下木先生口中知道,當時聽見他稱唿我們為部長,真是感到很愕然。」志賢接著說道:「津本伯伯,其實我二人只是來日本實習,不是應該從最低層開始做嗎?」

  津本搖了搖頭,放下手上的筷子,說道:「為何我會安排你們在領導階層里工作,這一切其實不是我個人的安排,而是東丸商社的規矩。東丸因何要這樣做,其中有兩大理由。第一是,一般從海外機構到東丸實習的員工,其本身的職位,一定不會太低,我們又怎能安排他們在低下層工作呢。第二個理由,前來東丸的實習員工,若不是身在領導層就職,是很難了解公司內部的管理狀況。你們要學的,不是低下層工作,而是實習如何管控市場和業務,這才是你們最主要學習的。」
  二人點頭認可,津本又道:「在這段期間,一切員工條例,你們都與東丸其他職員相同,同樣要遵守執行,薪金亦由東丸來支付。」

  接著又是一些有關職務上的話題,說說談談,不覺間又過了一小時。

  離開富味月時,志賢向津本問道:「我有一事想問津本伯伯,聽我父親說,你曾經是我異母的好朋友,今次父親遣派我來日本,除了實習外,還有一件事要我辦,就是要我找尋異母。津本伯伯,不知你可有我異母的消息?」

  津本先是眉頭一緊,接著搖頭道:「我也接到你父親的電郵,而且已委託了私家偵探幫忙,要是有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

  「那就有勞了!對了,津本伯伯可有我異母的照片?」

  津本搖頭道:「這個真是對不起,連你父親都沒有,我又怎可能會有。」
  志賢想想也對,亦只好作罷。

  下木駕車將二人送回新西井住所,文侖才踏腳入屋,便把心里的怨氣全爆發出來:「這個津本敢情是存心戲弄我,這么多東西不去吃,偏要吃什么河豚鬼餐,還好有日本芥末救回我一命,不致當場吐出來。」

  「津本又不知曉你不吃魚,怎能說他有心戲弄。」志賢仰身倒臥在沙發上,語調輕松道:「但平心而論,這個河豚餐倒是不錯。夠風味,夠特別,找日再去吃個痛快。」

  文侖瞧他這副扇涼翅兒的模樣,不由得心頭起火,怒目一瞪,盯住他罵道:「我終于明白了,原來又是你,肯定是你從中攪鬼,要津本安排這個河豚夜宴。現在越想越對了,若不是這樣,又怎會如此對你口味!」

  志賢聽后,側起頭沉思一會,徐徐頷首道:「給你這樣一說,我記起來了,好像前年曾經和津本說過。但沒想到,津本的記心會這么好,還記得我當時的說話。」

  「你……」文侖登時氣得攥拳踢腳,在廳子踱來踱去。

  「剛才見你的筷子只是東一點,西一點,卻不見你夾東西,看你還沒吃飽吧?」志賢伸了個懶腰,慢條斯理問道。

  「還用說,你不說還可,一說我肚子又打鼓了。對!看看冰箱有甚么東西祭五臟廟。」說罷,逕往廚間走去。打開冰箱,里面竟然空空如也,不禁垂頭喪氣,摸摸肚皮,竟「咕」的一聲,又響起來。

  「你不用找了,我中午早就看過,冰箱里甚么都沒有。」志賢從沙發站起身來:「瞧在老朋友份上。這樣吧,我請你出外吃如何?祭過五臟廟,順便買些飲品零食回來。」

  「總算你還有點兒良心。」文侖沉思一會,馬上想到好點子,連忙說道:「既然你賣單,我也無須和你慳囊。好吧,我想去『美儂屋』吃馬肉火鍋。」
  「唷……你倒懂得吃。」志賢點一點腕表:「但你看看現在幾點鐘,還記得上一次吧,『美儂屋』晚上八時便關門了。」

  文侖搔搔頭,又給他想到好去處:「我們到新宿去,吃完東西還可以玩游戲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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